兔正

拾玖

58

初雪迟迟未降临，街头小巷的红色装饰却已挂上，在干燥的视线之间点缀上了几分寒凉的鲜艳。

连带着平日里浅蓝的天空也变得灰蒙蒙，日光微弱，让苍白的肤色看起来更加病态。

寒假作业领了厚厚一沓，放在书包里沉甸甸到不像话。王源的肩膀几乎快要被它的重量压塌，而宽大的羽绒服穿在身上更是手脚动不方便，仿佛像是北极的熊已进入了冬眠状态那样惺忪无力。

手忙脚乱地抱着放不下的作业本，王源快速地下楼只顾着看脚下，然后成功地在楼梯拐口与某人撞了个满怀。

怀抱温热，薄薄羽绒服被他冲撞的身体压下一块，然后透过所有衣物感受到了对方的心跳。急促又紊乱，并且还带着熟悉的气味与暖意。

王俊凯愣怔了会儿向后退了两步，稳住了身形后扶了扶王源的腰，低低地笑了笑：“跑这么急？”

“本来去高三教室找你的，但是发现你都走了。”王源红了耳朵，从他紧锢着的手臂之间挣脱，随后仰头：“原来你已经下楼了。”

“返校结束得早。”从容地接过少年手中拿着的沉重作业本，王俊凯微微颔首：“你作业怎么这么多。”

换句话来讲就是，寒假写不完作业我们没得玩。

因为在作业堆积如山的情况下没办法玩儿得舒坦，或许这段期限之间除了假期的前一个礼拜。

王源顿了顿，立即一脸愤愤不平：“老邓真不把我们当人看，这些就是天天做也做不完，我已经对我的寒假彻底失去信心了。”

然后他抬眼，转而问王俊凯：“那你呢？”

那你的作业呢？

王俊凯笑了笑，可是看上去却不大开心：“我没有作业。”

王源这才注意到他的书包很是空瘪轻盈，在身后显得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仿佛今天像是噩梦的返校日于他而言是一个简单的告别。

但其实这个告别才是真正的噩梦。

顿时愣怔，王源摸了摸后脑勺，弯起了眼睛却一阵酸涩：“说得也是，你要走了，作业拿了也没地儿交。”

“嗯。”

王俊凯显然是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转而拎过了王源的书包，反手背在自己身上。重量一下子解放的王源犹豫了下，随后还是仿佛释然般地揉着自己的肩膀向门口走了两步：“今天去哪里玩儿不？”

“先去你家把作业放下了？”

“哦，好。”

王源刚答应，然后马上摇头：“我们去刘志宏家吧，我打赌千玺也在。”

“嗯，那也行。”说着他露出了两颗虎牙，“路也认识。”

没什么缘由地想到了某个晚上他的一句“只是想来看看你”，然后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们相背对着蜷缩在一张狭隘的床上时，那种只对他们两人单独相处时才会开启的砰砰心跳。王源红了耳廓却觉得难过：“我们也是常住客了。”

“对。”

他沉默了一会儿，揽着王源的背走出校门，迎面拂来的风带着毋庸置疑的凉，天色也因此渐渐黯淡下来。

王源仰头眯眼，揉了揉通红的鼻子，便将脖颈上的围巾解下来后在王俊凯的脖颈上围得歪歪斜斜。

红蓝拼色的色调映暖了脸颊与桃花眼。他显得有些受宠若惊，随后盯着王源裸露在空气之下的脖子好一会儿，又解了下来。这次将他的下巴都围了进去，只露出红红的鼻尖和一双眼睛：“你自己带着吧，我又不冷。你看你鼻子都红了，是不是感冒了？”

“有点。”

“那，照顾好自己。”

这句话说得像是嘱咐一样郑重其事，又严肃到仿佛像是正对着一个临行的旅人。可真正即将踏上一条远行路途的旅人是他。

“以后多穿点衣服，毛衣这么薄。”

“嗯。”

“早饭不可以不吃，肚子饿容易生病，你看你这么瘦。”

“好。”

完全偏离了原来的话题，可他只是觉得自己放心不下，所以这些话不得不说。

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王俊凯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而王源也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只涣散地看着眼前的景物与自己越来越近。

他觉得自己快要忘记那种忘掉一切只想与自己身边的人厮守的感觉了。

虽然谁都没做错，谁都在顺从另一个人，王俊凯顺从的是他的母亲，王源顺从的是自己心底仿佛强大的陌生自己。就像是任事物由它们自己恒定的规律发展，他虽然不知道它的方向却装得心知肚明，然后把胸口千丝万缕的情感交缠在一起，变成一条直线。

大概等待五年是他解开这冗杂心结的最好办法。

不过一切都只是大概。

“我没去过美国。”

“嗯。”

对方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抬眼却看到被阴翳遮蔽的神色，王源沉默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觉得有些怕。”

“你还怕撒子哦。”

“我就怕那种长着黄头发蓝眼睛的。”王俊凯笑得仓促：“我觉得他们都长得很奇怪，我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你说得对。就像是进入新班级的时候总会磕磕巴巴的自我介绍。

明明不认识任何人却装作自在，强颜欢笑地说着跟自己真正兴趣不搭边的I LIKE SWIMMING抑或I LIKE READING.

台下盯着的一双双眼睛淡漠又陌生，却像是FOCUS一样在心脏上牢牢敲下一颗突兀的钉子。

“所以你不想走。”

等到王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王俊凯愣怔了一下。

他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心甘情愿，为的是母亲终于能带着他去拾起一个破碎的家庭。即使是远在跨过海岸的另一个陌生地方，他作为那个最大的受害者也应该笑得很开心。

可是这里有太多难以舍弃的东西，何况对方是他心中一个还不谙世事的单纯男生，挂着他恋人的名号却得不到他的陪伴。

太糟糕了。可是他不愿意结束，这其中还包括了不愿意结束自己的所有思绪。或许结束了它们，他就有了勇气去抛下一切包袱去告诉母亲自己不想离开，可他做不到。

说到底是他太懦弱。因为做不到对母亲说一个“不”字而让王源等五年。

“…对。”

王俊凯觉得自己的膝盖有点抖，席卷着而来的不安让他站立不稳。胸膛里翻江倒海的厌恶却将矛头指向了自己，强烈的谴责生成一簇藤蔓后缠绕上他的脖颈，扼得他难以呼吸。

“或许我是想等待一些日子再说一些话。”

“什么话？”

“我不想去美国。”

“对谁？”

“我妈。”

王俊凯轻轻笑了，可是没露出虎牙：“我能控制住自己，只要你能安静地乖乖地在这里等我。”

五年。

话出口后都觉得自己混账，虽然这是自己已经重复了多遍的事实。

王源反射性地点了点头，然后迟疑地摇了摇头，最后还是扬起了下巴。微弱日光似乎稍稍有了些强度，将他的眼睫映得发亮，若有若无的咸涩液体濡湿了发红的眼睑。

“你得给我带回来很多好吃的。”

“…嗯。”

“最好还有好玩的。”

“好。”

“然后我就没什么要求了。”

王源笑得特别明亮。斑驳的光线洒在侧脸，将微微发红的耳廓晕染得模糊，虽然不知道红起来的缘由。

明明你也很爱我，没理由爱不到结果。

只要你敢不懦弱，凭什么我们要错过。

我会等你。

王俊凯的眼睫被细碎刘海遮住，因而看不清楚神色。可王源已经窸窸窣窣地扯着他的袖子往前挪了好几步，到后来直接用他冰凉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拉扯着往前走。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发烧，混沌的思绪像是等他解答的难题一样冲撞而来，却得不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复。

“哟，王俊凯？稀客稀客。”

刘志宏招呼着发呆状的王俊凯坐上他家客厅的沙发，王俊凯才如梦初醒地发现自己已经跨进了目的地的门。

嗯了一声，他随后反射性地握紧了王源的手，那人本想蹿去冰箱拿牛奶，却被这带着点的一握弄得脸颊腾烧红起来。

沙发上已经窝了好久的易烊千玺看了一眼他们交叠着的手掌，马上啧啧地别看眼去。

“现在几点？”

“八点半。”

“噢。”

毫无营养的对话，在易烊千玺与刘志宏之间进行着。

59

“八点半也不算晚，要不我们出去嗨一下？”

刘志宏偏着头认真提议着，最后还若有若无地嘟囔了两声。千玺在一旁盯着寒假作业若有所思，一副我随你们便的波澜不惊。

“去哪？”

“还能去哪儿，KTV呗。”

“大冬天的不想唱歌，我嗓子都冻成球了。”王源皱了皱眉。

王俊凯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表示赞同地点点头，侧过身来抢先一步从冰箱里拿出了一罐牛奶。王源想要伸手去接却被他拽住手腕，王俊凯对他做了个“我去热下牛奶”的口型就走进厨房，留下他有些失神地歪着头。

刘志宏换了个姿势横躺在沙发上，脑袋枕着易烊千玺的大腿惬意无比，惺忪哼唧两声以后咬住了利乐包装的牛奶吸管：“那要不在这儿玩？”

“好…啊，玩儿什么？”王源顿了顿，转身心不在焉地解下自己的围巾扔在沙发上。挪到刘志宏没蹭到的沙发空档上坐下，他因为室内开到最高的暖气而觉得昏昏欲睡，眯眼撑着下颌没什么自觉地朝一边歪歪倒去。

然后肩膀就被王俊凯极为准确地扶住了。王源神色不自然地直起身体，接过他递来的热牛奶抿了一口，却因为滚烫的温度而烫得吐了吐鲜红的舌头。自动无视了王源蠢蠢的行为，千玺从茶几底下熟练地摸出了一盘大富翁，给刘志宏扔去一个眼神示意，玩这个？

刘志宏皱眉以眼神回应，玩腻了。

易烊千玺瞄了他一眼，无奈地抿嘴，不然你觉得还有什么可玩的？

刘志宏眨了眨眼垂下头，好吧就玩这个吧。

王源因为两人的眉来眼去而酸得捂住眼睛，王俊凯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清了清嗓子坐在铺满毛毯的地上，俯身把玩大富翁的骰子：“我好久没玩儿这个了，差不多也都忘光规是怎么样了。”

“我也是。”王源皱眉接嘴，将游戏币在桌上一字排开，蹦下沙发跟王俊凯并肩坐着。

“怀旧一下，消遣还是很不错的。”

千玺望了一眼低头专注研究游戏规则的刘志宏，然后慢慢像是撕口香糖一样别开眼，正巧，不经意地把眼神撞到了王俊凯的小动作上。修长的手指慢慢松开骰子，王俊凯将手轻轻移到茶几底下蹭了蹭王源的手背，那人的脸颊立刻蹭地涨红。

要不是想到没多久后的王俊凯就要离开，易烊千玺要真的以为这俩人没一点心结甜甜蜜蜜相亲相爱了。心下忽然有些不爽，他转身按住了刘志宏的肩膀再将他的身体往自己怀里搂，后者则震惊地松开了手中的游戏守则，看着某个平时高冷淡定的人眉目柔情，还缱绻难言地揉了揉他的脑袋，鼻息之间满是他身上干净的气味。

……

……

游戏玩到第五盘快要结束的时候，刘志宏光荣破产，退出游戏后就无聊地在地板上打滚。王源濒临破产边缘，可就是没人踩到他的领地里好让他收收房租，于是小金库就保持在了这样的贫瘠状态。王俊凯见状沉默半晌，桃花眼微眯，低低地说了一句：“我能不能给对手雪中送炭一下？”

“不行！”刘志宏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身来，王源顿了顿，对他如此决绝的话语欲哭无泪。王俊凯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将自己收在一边叠整齐的游戏币拿了三分之二给王源，后者见状仿佛已经看见了未来的曙光，可还是吞了吞口水推拒了一下：“小凯，咱们公平点。”

“没事，反正我的就是你的。”

“咱们玩游戏的时候……”王源挤眉弄眼。

“你们…能考虑下我的感受吗。”

易烊千玺撑着下巴无趣地眯了眯眼，刘志宏破产以后他就没有玩游戏的动力了，输赢不在对方的注视下都没什么意义。王俊凯沉默了一会儿抽走了两张再递给王源：“这样稍微少一点，你拿着没有压力。”

……王源心想你在一万里拿走两百有什么意义。

最后游戏还是以王源大获全胜告终，因为那至关重要的九千八百。得到胜利的小兔子嘿嘿笑着在小老虎的脸颊上吧唧亲了一口，却没想到小老虎害羞地红了脸缩在角落里说不出话。刘志宏看着缠绵的两人一时很是惆怅，却被千玺半拽半推地弄到了浴室里：“时间不早了，咱们洗个鸳鸯浴怎么样？”

那个“不”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千玺不容拒绝地扒了毛衣转而解衬衫扣子，刘志宏震惊地飞快眨着眼睛，胸膛前却已经凉飕飕一片。

看着两人在浴室里纠缠不清，王源撇了撇嘴，毫无顾忌地将全身力气都赖在了王俊凯身上，就好像是付诸了自己所有的信任。

……

……

鸳鸯戏水，旖旎一片。

氤氲水汽充斥整个浴室，滚烫的热水在指间缱绻。易烊千玺唇角的小梨涡怒刷存在感，看得刘志宏神魂颠倒，而一个不小心手中的浴球就被对方轻轻拿了过去。更甚的是线条漂亮地麦色手臂上满是白色泡沫，他眯着眼单手捧起了刘志宏的脸颊，潋滟眼瞳中倾满温柔。

狭隘的浴缸里两个人不着寸缕相对而坐，只有洗浴水勉强有遮羞功能。刘志宏湿哒哒的头发黏在额头，剧烈的心跳迫使他垂下了头。慵懒靠在对面的少年欲言又止，带着浅浅笑容缓缓松开手指，转而手肘放在浴缸旁沿，支着下颌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羞愤地捂脸的刘志宏。

浅麦色脖颈上隐隐约约沾着些水珠，再向下是线条漂亮的胸膛，一半隐没在滚烫的洗浴水里。太勾引人了，刘志宏鬼使神差地撑起身体，膝盖跪在浴缸中央，将手掌撑在了易烊千玺肩膀旁的浴缸上，低垂着眼帘。后者却更主动地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脸缓慢向自己唇畔靠近……

“砰！”

剧烈的踹门声让刘志宏顿时清醒过来。本弄得好好的却被破坏了气氛，易烊千玺黑着脸向紧闭的浴室门看去，便听见王源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字里行间满是愤恨：“你们搞撒子哦洗那么慢！管不管我跟小凯咯！”

被撩拨起的兴致烟消云散，腹部以下的燥热得不到……

呃。

易烊千玺皱了皱眉，慢慢起身跨出浴缸，用浴巾把自己裹成了个球，叹息着转头望向呆滞的刘志宏：“二宏，我们到房间里再……”

刘志宏闻言脸蹭地红透，结结巴巴地站起身来却没憋出一句话，机械地跨出浴缸然后被千玺一下搂进怀里，随后就被柔软浴巾裹上了身体。

王源皱眉看着两人脸色奇怪地搂抱在一起走出浴室，刘志宏似乎走路都走不稳当，脸红到像是煮熟的虾子。王俊凯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挑眉，以一种很懂的神情与千玺交换了一下眼神，就转头露出了两颗虎牙对上王源的脸：“洗澡不？”

“啊，洗啊。”王源心想你这不是废话，不然我刚才这么嘶吼喊他们出来是几个意思哦。

“我是说——”王俊凯知道他没理解自己的话，于是笑得眯起了眼，低低地道：“要不要跟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