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09
耐不住一个人闷在狭小公寓的枯燥无趣，王俊凯在沉思片刻后总算跨出史诗性的一步，也就是跨出了王源家的门槛。此时正慵懒无比地窝在他的车里看车外风景，空旷街道上枯树随寒风轻轻摇摆，还有零星几片枯叶挂在枝头凄惨晃荡，萧瑟无比。
车内却开着热乎乎的暖气，优雅钢琴曲从音响中浅缓倾泻而出，旋即在狭小空闲里翻滚来翻滚去。空灵缠绵的音乐与车内昏暗的光线融于一起，如若入夜般安然美妙。
他眯眼，望着后视镜中那个戾气不减的青年。
突如其来的怀念感席卷上身，忽然很想哼唱一首他在美国的时候日夜循环的歌，不用伴奏不用回忆，从喉头流淌出的都是心情的节奏。唯一差别可能只是他需要撕下贴在鼻梁上的创可贴，将松垮的卫衣与马丁靴换成干净衬衫与纯白板鞋，每个眼神偏离的角度都被缓慢定格，一帧一帧毋庸置疑的准确。
手插在牛仔裤兜里的习惯却改不掉。
尽管他知道自己望向一个人的视线，偏过头去的看似不屑都会使得他看起来尽是傲然，不必言语便可知其淡漠心性，使得许多人选择性地敬而远之。
有时也想藏匿起自己身上的所有戾气。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从二十多年前出生起便是这样的生活，如今还有什么拒绝余地。
一辆过于惹眼的跑车停在普通住宅区，不免引来频频注目。
王俊凯一顿，垂下眼帘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十二月里某个周六的上午十点半。
某人即使是做平面设计大概也不需要在周六加班吧……或许是太拼了。他想到此处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因为他和他如今的确都正处于需要拼搏的年纪。
敛眉，平定心神，指尖敲击着轻快旋律节奏，独特的发呆方式。他合上眼帘闭目养神，因为巨大的挡风玻璃并不能遮掩眼前寂静，就这样不缓不急地享用着他的午餐。
午餐？
……其实如果这一秒王俊凯手里的是一杯温润红酒，而不是一只烫呼呼的煎饼果子的话，此般景象兴许还挺美好挺高大上的。
在街边的车里赖了很久才有回去的意识。
王源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他是这么认为的，而王源临走前也说了要加班到深夜。
总之当王俊凯长腿跨出车门的时候他心情正好，有意无意地一瞥，便隐约捕捉到一个熟悉身影穿过铁门，进入王源家所在的小区。
他还没合上车门，呆呆在原地站住，同时快速在脑内搜索了下脑内的相关讯息。
针织毛衣、黑色羽绒背心、深蓝牛仔裤和卡其色雪地靴，略显幼稚的一跳一跳走路姿势。它们在混沌的脑海里拼合起来，最终变成了……王源？
…妈的。
快速跑过去尾随其后，王俊凯望着那有些模糊的背影，光靠对方几根迎风而立的呆毛就确认了身份，是王源儿没错。不过他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这才是问题关键。
后退几步与王源保持安全距离，王俊凯眯眼看着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缓步走上大楼台阶。耐心等了两分钟，确认王源已经上了电梯以后，他才匆匆忙忙地跟了过去。
这种做贼的心情是怎样啊——
他还没找到那份合同，王源回来得那么早几乎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难道又要等明天？
烦躁地将自己细碎的刘海抚到脑后，他长腿嗒地迈上阶梯的时候给人一种轻易会被触怒的感觉。盯着自己脚上的褐色马丁靴，心如乱麻。
就在这个时候脚步一滞撞上一个软乎乎的身体，稳住身体以后略微错愕的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王源一双疑惑的杏眼。
“王俊凯，你…”
有些犹豫地开口，他身上的黑色羽绒背心蓬松柔软，让他看起来像是某种毛绒绒的小熊，“…干嘛躲在后面？”
王俊凯终于稳住了自己慌忙的心神。直起脊背移开视线，将语气竭力装得淡漠，“……没，没什么。”
你慌什么慌。
王俊凯真想朝自己比平时跳得都拼命的心脏这么说。
10
“嘛…”
王源没追问。
反正也就这点事儿呗，而你要来住来我家的真正目的现在都搞不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只要不放一把火把我家烧了就行，哦，还有我的零食柜也别动。
抱着这样的超高觉悟，王源只是扬起一个恬静的笑容，声音有如薄荷般清凉，“今天我早回来咯，稿子老板不让我继续做了，有前辈接手。”
说着他有些犹豫地抱着手臂，轻轻扬起下巴对上王俊凯的眼睛，侧脸的清晰轮廓好看得不像话，“你应该吃过午饭了吧？现在都…呃，下午一点半了。还行，我现在回去可以睡个午觉…”说到一半他捋起袖子，露出一只薄荷绿色手表看了看时间。
嘟囔了半天更像是自言自语，他说着便不管不顾呆在原地发愣的王俊凯，掉头有些迷糊地走开。
单薄的背影被臃肿蓬松的羽绒背心包裹着，一条超厚的灰色格子羊毛围巾缠绕在纤细的脖颈上，流苏垂在齐平手肘的位置晃啊晃。还是那样卷翘的呆毛给人一种很想摸的感觉，王俊凯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钟情于王源松软的头发，大概是出于热爱毛球动物的天性。
盯了他的背影一会儿，结果某个问题跃入脑海如若灵犀一照，让他一瞬间有了奇怪的求知欲。
“你会弹琴吗？”
王源刚按下电梯按钮的手忽然停滞在半空。
空气好像凝固了，冰凉萧索，有如冬日渐渐颓败的气息。他无声苦笑了一下，光看背影看不出任何不对劲，只是声音中的笑意消失了大半，“快过来吧，电梯要来了。”
王俊凯停了停。
习惯性将手塞进牛仔裤兜，迈着长腿走到他跟前，身高的优势与低头垂眼的淡漠神情，拥有着极度怪异的欺压感。王源在此时与他相较，仿佛很弱不禁风。
“…回答我的问题。”
谁都不知道他是只小刺猬。
当他不扎你的时候温顺又安静，可你也千万别尝试着去触碰他，因为那些刺实在不是吃素的。鲜血淋漓，深入骨髓的痛楚，如果他愿意的话一定能够毫不犹豫地带给你。
“弹琴…？”
王源陡然直起了脊背，下一秒就安然转过头去，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
有谁在他的心底叫嚣着，这不对，气氛越来越奇怪，渐渐朝两人都无法把控的方向逃离而去。而王俊凯却还死撑着不放弃来以捍卫他所谓冰冷淡漠的面具，就这么低头盯着王源，可小兔子眼眸中渐渐燃烧起来的气焰愈来愈灼烫，下一秒甚至逼得他差点儿移开视线。
“会一点，现在大概忘了。”
王俊凯这才发现王源冷起来比他恐怖一万倍。
所有平时深藏起来的戾气在瞬间涌出，不容人半分逃离的余地，平日看来却只是这样一张单纯面相。看起来干净清澈有如他薄荷般的声线，实际却是一盏毒酒。
初尝味甜。
滑过喉头的时候就开始灼烧一样痛。毁灭性的痛楚。
“…啊。”
王俊凯心底早已兵荒马乱，表面却仍如此平静。他偏开些视线角度，
“我在你的卧室里看到一架好破的电子琴，是你之前用过的么？”
揭人伤疤他再轻易不过，下一秒他就满意地抿了抿唇。
因为王源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11
之后王源在晚餐前就真的没有再理会过他。
其实这样揭人伤疤只是王俊凯的习惯性动作，他甚至都不懂钢琴与王源究竟有怎样一段可怕渊源，只知晓那是他心底的雷区之一。今天的事情已经让他彻底明白了这个道理，不过王俊凯就是那么任性，越是有风险的事情就越要做，不怕死。
反正。
你也不是我的谁。
如果可以的话还能说有那么点儿讨厌，在最麻烦的时间被最麻烦的人委托了这件最麻烦的事，他偏偏还就不愿意简单了。
巴不得一起鲜血淋漓地打上一架。
如果你也能够如此轻易地找到我的致命弱点。
……
晚餐王俊凯叫了外卖，出于对敌人的尊重点了两个pizza，其中一个鲜虾菠萝味的送到王源卧室里。
彼时王源刚迷迷糊糊地从午睡间清醒过来，揉着一头烦躁的呆毛坐在床沿晃腿。看着依旧光鲜的王俊凯拽炫地端着一盒pizza进来。下一秒某人彻底被香味引诱，咕噜噜的小馋虫在肚皮里大肆翻滚，一瞬间视线几乎可以说是不带掩饰的犯蠢。
满意地看着王源就这睡衣杂乱蜷在身上的颓废模样，开始小口往嘴里塞pizza。侧脸弧度好似被被室内暖气柔和化，王俊凯恍惚间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之前在他伤口上扎刀的行为。
可要是道歉也是绝对说不出口的，毕竟他很有原则。
“你不吃？”
“我还点了一个。夏威夷培根味的。”
“…噢。”
王源开始漫不经心地啃披萨边，脑子里头仿佛已经抹去了有关之前两人冷言相向的记忆。只有王俊凯微微发愣地忘记离开房间，专注于盯着他略显可爱的吃相。
“看我干嘛？”
“……啊？”
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王俊凯看上去有些尴尬，三步并作两步地迈着长腿离开房间。
“砰”地关上门之前王源捕捉到的是一个狼狈的背影，即使没看清他狼狈的神情，也仍抿了抿唇，喜怒不明。手里捏着的披萨边传递给他温香松软的触觉，脚边呼呼作响的取暖器吹得脚踝有些发烫，王源淡淡别开眼神，若有若无地望向房间角落里竖着的破旧电子琴。
…王俊凯。
你是不是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