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13
13.
夏日清晨的阳光依旧泛着浅薄微白。空调被开到19度，使得他脚底冰凉，也对毛毯涌现出了一股莫名的依赖感。他舍不得从梦境里撒手放开，也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醒来——
血液在交错的血管里沉淀又降凉，肌理皮肤渐渐变硬，仿佛他就这么变成了一尊石膏雕像。
在他可怕到没有勇气醒来的梦境里，黑暗四起，边际无光。
站在校门口执勤的学生会委员本还惺忪，睁只眼闭只眼的放水，装作没看见有人忘记打领带。而当看见Karry形影单只地推着自行车从正门口经过，去往后门停车场的时候，他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
倒不是因为Karry凛冽的气场有刺激大脑的功用——
Roy今天竟然并没跟他一道走。
他撞见这种场景的可能性……只有在那两个家伙吵架的时候才可能出现了吧。
形影单只地跨进教室，默默坐下理完书包，一言不发地掏出作业本丢给各科课代表——
这种情状，于如今的Karry而言，可以说是十、分、不、常、见。
换作平时，他一定会跟Roy有说有笑地低声说话、无奈又认真地催促Roy交作业、宠溺地哄他吃掉早餐。倒不是天天都会露出笑容，但一定会讲话倒是真的。
——没想到Roy还是他们班长的语言开关啊。
还真是……一秒不在都不行。
Karry落了座，熟练地翻开笔记开始复习。后桌的学习委员破天荒地壮起了胆子，微微侧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班长，一个人来啊？”
Karry不太喜欢别人碰他，不留痕迹地缩了缩肩膀，垂着眼帘耸肩，“Roy今天生病了，我等会去找老邓帮他请假。不过就算这样你也不能以自己近视为由所以强行坐Roy的位置。我拒绝。”
“……”
学习委员推了推眼镜，悻悻地缩回了身。
今天的学校不太平静，就算一个请了病假在家而另一个在学校里认真念书，学校论坛里也会有为他俩操碎心的女生说“我们两男神谈异地恋可真是不容易啊”。
短短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从英语老师踏进教室到历史老师走出教室，学校论坛上的同学们已然用支付宝集资完毕，从花店订购了一大束新鲜的玫瑰送往学校，顺便买了一箱Roy爱吃的零食和草莓牛奶。
后来那束玫瑰被放在了Karry的柜子上，零食箱子就躺在脚边。
……送给病患玫瑰真的好吗？
当Karry上完体育课擦着汗单肩挎着运动包走到柜子旁边的时候，这些东西简直有够闪到他的眼睛。仔细一看，娇艳的花瓣间赫然躺着张淡粉色的贺卡，上面的字应该是挑了年级里字最好看的女生写的：“Roy要快点好起来噢！By本年级所有同学。”
……果然是好助攻。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今天Roy为什么没来，所以心里一直也惴惴不安。不过这么大个人总不会走丢或者怎样吧，只要乖乖呆在家里应该就好。不过尽管如此，Karry今天依旧有些心不在焉：身侧的位置空空荡荡，就好像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喉头，压抑又难受。
放学后他花都没拿，零食带着就往Roy家赶。出乎意料的是钥匙就插在门口上，他只消轻轻转动便开了门。也不知道Roy他爸妈是怎么想的……
Karry暗自皱了皱眉，还是踏入了门内。
偌大而简约的厅堂并未开灯，甚至连窗帘都没被掀开，乍看之下，几乎任何生气也无。黑压压的光线一瞬间让他以为这里全家外出，然而Roy最喜欢的那双高帮鞋还放在玄关处的鞋架上，而拖鞋并不在。
Karry抿起了嘴。
Roy的卧室内漆黑一片，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在静谧里更显清晰。那人似乎睡得很熟，开门的动静并没将他惊扰到，犹自沉溺在甜美梦乡。
这个小小的呼吸声也足以让Karry吊着的心放下一半。他抬手啪地开了灯，边往床边走边低声念叨，语气里满是无奈与疲惫，照顾这个恋人简直就像照顾一个小孩。
“不来学校也不给我发个短信。你爸妈又都不在家，弟弟也不可能留在家照顾你，万一出了什么……”
Karry正无奈地掀开被子想将他数落一顿，却在视野清楚聚焦的那一秒，绷住了身形。
……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被窝里会躺着一只小狼崽啊。
毛茸茸的小家伙正蜷缩着身躯，四肢弯起，头埋在自己胸前睡得踏实。它遍体灰色，唯有耳尖的一点毛发混着点白，Karry一眼便认出那是Roy的耳朵。
原来小狼崽形态的这家伙竟然这么小吗……不过重点应该是，他为什么会突然变回小狼崽啊。
Karry愣怔了许久，还有些难以置信地用双手捧住了他：温热的小小躯体软若无骨地陷在他的掌心，耳尖还时不时可爱地一晃，大大的眼睛紧紧闭着，呼吸浅浅睡得很熟。
无奈它真的太过可爱，就算是对毛球不感冒的他也忍不住伸手摸摸他柔软的小肚皮。似乎这个动作让小狼崽很舒服。它迷迷瞪瞪地挥了挥小胖爪嗷地张嘴，正以为要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时，竟猛地歪过头，咬住了Karry的虎口。
“嘶……”
尖牙刺入皮肤，肌理凹陷冒出汩汩血液，幸好它很快松口，不过血也流了不少。小狼崽还处于睡梦中间，本能地嗅着血味儿伸舌舔舐干净了他的血液，津津有味地用舌面碾磨，粗粝的小小倒刺遍布其上，每下舔过都血越流越多。
Karry吃痛地蹙起眉，却没有抽手。
这种情况果然得找Roy妈妈问问吧。然而电话号码……Karry的眼神慢慢落在Roy枕旁的手机上，锁屏是只憨态圆胖的泰迪犬。那，他的密码呢？
他抬起另一只手，手指动了动，输入1108，手机一震，输入错误。
有些不太确定地输入了0921，屏幕一亮，画面一转，成功解锁。
“……”
在Roy手机的电话簿里找到了“老妈”两字，而拨打过去却始终无人接通。Karry有很多话想说却无人可倾诉。
他撩起自己的刘海皱起眉，微微弓着脊背，用拇指揉着小狼崽的脖颈，干脆长长叹息一声，侧过身，钻进了被窝里。
小狼崽挺安分，没有动弹，让Karry顺顺利利地将它窝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关灯后的房间陷入一片黑暗。Roy的体温总觉得比平时要凉。Karry睁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最终抬起左手熟练地解开衬衫最上方的三颗扣，敞开领口，将小狼崽毛茸茸肉乎乎的身体塞了进去。
柔软的毛碾过皮肤有些痒，不过皮肤的温度果然让它渐渐暖和起来，虽然这个动作好像……有些奇怪。
静谧的空气里他们的呼吸声达到一致频率，他突然就笑起来。
这样大概…也不算坏。
隔天清晨醒来的时候，Karry隐约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然而最迷茫最昏沉的时候还没有完全恢复昨晚的记忆，所以并不觉得这里怀里拢着一个瘦削少年的手感有哪里不对，但好像确实不太对。
……那个毛绒绒的小狼崽团子呢？
骨骼纤细的少年肩膀稍宽，侧过头躺在他的身边，鼻尖正对着他的胸口。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少年的肌肤白皙透明，几乎可以看到淡淡的青色筋脉，而他的睡颜偏偏懵懂又干净，一时间竟然除了欣赏以外都想不出要做任何动作。
还能有谁——
Roy。
说不出来是狼崽形态可爱些还是少年形态可爱些。他还没醒，Karry也没舍得把他叫醒，只是觉得今天的Roy分外苍白——他忍不住紧了紧环住对方腰肢的手臂，忽然惊觉他的体温相比平时偏凉，呼吸也缓慢些。
Karry莫名想起了昨晚小狼崽舔他血的样子。虽然无法将它与目露凶光的野兽联系起来，但在滑腻腻的舌头迫不及待地舔舐到他伤口时，他觉得自己应该不能再把Roy当做是个只活在他羽翼下的家伙了。
他流淌在骨血里的兽性是Karry从未意料到的。
鬼使神差地抚上了自己左手虎口上的伤口，薄薄一层暗红色的痂触上去仍旧生疼，他停顿几秒，却狠狠将指甲沿着边缘嵌入嫩肉里去。
本就还脆弱的伤口被重新撕裂，汩汩血液不住冒出。他粗了蹙眉，旋即把手凑到Roy淡色的唇边。
就跟昨天差不太多，Roy紧闭着眼却嗅到腥甜血味，慢慢抬起小臂，轻轻捧住了Karry的手腕。他伸出柔嫩的舌尖一下一下舔过伤口旁冒出的血液，时不时轻轻吮吸，大口的鲜血都来不及下咽。不过多时，他苍白的肤色似乎也因此渐渐红润起来，轻蹙的眉头一并舒展开来——Karry挑眉心想自己的血能有这用处倒也不错，下一秒却听见门外传来紊乱的脚步声，还未来得及反应，卧室门便被砰地打开了。
Roy妈妈站在门外，一副风雨欲来的阴沉表情，倒不是针对Karry的，却也说不上来是针对谁。
她脸色铁青地走上前，握住Karry还在冒血的手，随后用力地从Roy嘴边拽开。所幸Roy昏昏沉沉地沉浸在梦想里并没察觉太多，只是Karry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惊疑不定，回头看向站在床边的女人。
“你疯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定定地盯着高瘦少年的桃花眼，表情复杂至极。
“你，会没命的。”
Tbc.
